桃花坞蜗园故事 二维码
发表时间:2012-01-17 10:36来源:姑苏晚报 ———民国早期苏州的“艺术沙龙” 在苏州桃花坞古老的文山寺旁,有一处相对来讲比较“年轻”的地名——花萼里,花萼里是桃花坞望族吴家的宅园所在,这个宅园,又称蜗园,在清末民初时期,曾经声名昭著,风光异常。 蜗园概览 花萼里地处今文山寺、市廿四中学(清代制币机构宝苏局旧址)之间,明末清初时名“太平巷”,但周围已荒废,清代中期沦为文山寺僧人及附近贫民的菜地。 花萼里蜗园的**任主人是吴子瑾、吴子瑜兄弟。所谓花萼,指花与萼,萼就是指包在花瓣外的萼片,古人以花萼相依比喻兄弟相亲。《诗经·小雅》“棠棣”篇一开头就说“棠棣之华,鄂不韡韡,凡今之人,莫如兄弟”,意思是:棠棣花啊,花萼与花蒂,光照鲜明,现今世上人啊,没有能浓过兄弟之情(棠棣,即棠梨树,鄂同萼,指花萼,不,指花蒂,韡,念伟,wěi,指花儿鲜明的样子)。唐代文人李尚一、李尚贞、李 三弟兄感情深厚,又都以文章名世,兄弟三人把文章合为一集,即称“李氏花萼集”,用的就是这个典故。后人便把“花萼相辉”比喻兄弟情深,也含有共同享用之意。唐玄宗李隆基刚做皇帝的当口,以旧邸改为兴庆宫(开元二年),又于兴庆宫西南建楼,登楼可以望见宪、薛、申、歧诸王弟府邸,题楼西为“花萼相辉”楼,楼南为“勤政务本”楼。吴氏兄弟合建宅院,命地名“花萼里”,也是“花萼同辉”的意思。 花萼里吴宅布局大致分为东、西两部分,宅东主要为建筑,九开间六进;宅西为小园,名蜗园,占地约八九亩。整个吴宅,基本呈长方形,宅基南为东西向小巷,今即名“花萼里”,北枕桃花河,东与今廿四中学本部(原久福里操场)接界,西边南北向小巷,南段今属“前小园上”,北段今名“后小园上”,除东部中段部分宅屋(今门牌为西角墙12号),尚有吴氏后裔居住外,其他均散为一般民居(门牌名分属花萼里、西角墙、前小园上、后小园上诸巷)。 吴子瑾、吴子瑜祖上因太平天国战乱,避居无锡乡下,但吴氏兄弟俩后已有秀才功名,入籍吴县(苏州)。宣统元年(1909)前后于太平巷一带荒废菜地,置建宅园。宅园坐北朝南,门前小路东、西路口筑方型跨街圈门,圈门上均嵌有吴子瑾题款的“花萼”砖刻,大门与南面照墙(已毁,旧址上后建洋式楼房一幢,今门牌为文丞相弄4-2号)间空间极大,人称广场。吴宅正门为六扇大门,西侧有边门(一般供轿子出入,内有轿厅),东、西围墙(偏北)又各有侧门,均为石库门,东侧石库门门对今“中同仁街”,西侧石库门前即“后小园上”,向北直通桃花河,河边有吴家专用石埠。北围墙外即桃花河南岸小巷,名桃花坞下塘。 吴宅东部六进宅屋,自南而北为大厅(**进)、主厅“至堂德”(第二进)、东花厅(第三进)、花萼小筑(楼房,第四进)、平房(第五进)、堂楼“花萼同辉楼”(第六进),堂楼后有附房(厨房)。大厅、主厅、东花厅三厅中部都有“反轩”连接,“反轩”左右两侧均为天井,东花厅与花萼小筑之间东、西两侧各建走廊,组成四合院,花萼小筑后及堂楼后均有西通蜗园的通道。 西部主要就是蜗园,园南有走廊、轿厅等,与东面大厅、主厅等各有廊屋相通。蜗园内除花木、假山、池塘外,另有主建筑西花厅及旱船(石舫)。蜗园北面为多宝楼(楼上除有祭祀“大仙”的祭堂外,多储干货食品及酒、布匹、杂物等)楼后为磨坊,磨坊与东部厨房所在即为吴宅后院,各能相通。 蜗园主人的文化活动 蜗园占地面积虽不大,但极花木泉石之胜,为当时苏州名园,所以无论吴家还是附近居民,都习惯上把蜗园作为花萼里和吴宅的代名词。而吴子瑾、吴子瑜虽为兄弟,两人事业各异,弟吴子瑜(名兆熊)及其子常年在外做官(吴子瑜官至道台,民国时曾在江苏省财政厅任职)。蜗园名义上是兄弟俩合置,但主要由兄吴子瑾经营。吴子瑾,即吴光奇(1867-1928),又名兆麟,子瑾是他的字,号梅隐(今文山寺禾家弄内原有梅隐里,即吴家祠堂所在),是苏州清末民初一位比较有影响的诗人、画家。 吴光奇年轻时曾任丹徒县训导、无锡县与娄县教谕,后来做了杭州宝大人(满族官员)的慕府,又经宝大人推荐,回苏州担任江苏布政使(藩台)陆锺琦的钱谷师爷,很得陆锺琦的信任(当时藩台衙门设师爷二名,一是“刑名师”,负责刑罚治安等事,一是“钱谷师”,负责管理钱粮赋税)。 宣统三年(1911),陆锺琦升任山西巡抚,当时各处已呈动乱之象,吴本拟留在苏州蜗园,但陆锺琦因山西是国家赋税重地,坚持要吴同去,负责财政赋税,吴盛情难却,终于同意了,同时还带去了部分亲友(吴子瑜之子早先已在山西为官)。陆为官清廉,他的儿子陆光熙在日本留学,参加了反清组织同盟会,听说父亲调任山西巡抚,特意赶到山西准备做“策反”工作。可惜同盟会与山西具体组织武装起事的没有及时协调,陆氏夫妇及其子等一门均死于义军枪口之下。吴光奇侥幸逃脱,返回苏州。初回苏州,生活比较困顿,后因参与经营苏锡轮船公司和开设肥皂厂,又在税务部门供职,有了积蓄,生活才有起色。 吴光奇的前半生,虽只为官府幕僚,但由于深受陆锺琦信任,在担任“钱谷师”时还兼管州县以下官员发放事宜,因而对官场险恶了然于心,对世事人情也了解透彻。特别是赴山西后,国事丕变,对他刺激极大,回苏后,绝不言政治。但对陆氏的知遇之恩,时时挂于心头。陆锺琦生前在苏时,清廉公正,又热心地方公益事业。在民间的口碑比当时江苏巡抚程德全的还要好,特别是到山西仅一月有余,全家就殉难(尤其是其子陆光熙等冤死),苏州人很是惋惜(同盟会出于人格上的尊重,当时也对陆氏予以礼葬)。所以事后,吴光奇便与费仲深等乡绅在虎丘“拥翠山庄”(一称“环翠山房”)内筹款建“陆文烈公祠堂”(简称“陆公祠”),今虎丘拥翠山庄内嵌于左右廊庑墙内的石碑——“虎丘新建陆文烈公祠堂碑记”(曹允源撰,章钰书)、“陆文烈公祠书后”方碑(费树蔚撰文,金祖泽书)等,就是吴光奇亲自置办的,“陆文烈公祠书后”碑文中还具体提到了幕僚吴兆麟(即吴光奇)相关事宜的操办过程。 除了筹建陆公祠外,吴光奇很少参与地方政务,除商务活动外,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修葺“蜗园”上,并忙于书画和诗文创作。 蜗园取名的来历,据吴光奇的孙子吴雨苍解释,最初是吴光奇弟兄俩人相互勉励,切磋学问,鼓励进取,比喻蜗牛的两角不断斗争的意思,但同时也形容园子面积小,人在园中如蜗牛一般在壳中,“其实现在看来,蜗园虽不能和苏州几家**的园林相比,但也有数亩之广”(吴雨苍《寄庐与且住》)。我们从新近发现的吴光奇自己写的诗句看,虽然是“花萼里,蜗牛园”,但“大树参差如屏障,小树拱列如儿孙”(《种树歌》),虽然“西园狭小类蜗牛”(《种菜歌》),但“更喜西园多隙地,好栽寒菜两三弓”。吴光奇还有联语说“辟园八九亩,试于此莳花种竹”、“收拾几间屋,开拓数亩园”,又是种菜,又是莳花种竹,蜗园的面积其实不能算小。 吴光奇在蜗园的生活,同清末民初时富豪家的没有多大区别,要有的话,首先,他是个诗人,是个啸傲风月的诗人,“酒杯长在手,诗卷不离身”,这是他的夫子自道。我们从他的《蜗园诗钞》(1911年前后印行,共35首)中,除了早期游宦杭州时的山水诗外,诗歌《新居》、《种树歌》、《种菜歌》等,集中反映了他在蜗园中的隐士生活,甚至俨然以陶渊明、林逋自居。例如他的《种花歌》:“君不见栗里陶潜公,秋风采菊竹篱东。又不见孤山有林逋,绕屋梅花三百株。先生高隐士,匿迹吴市中,夙具爱花癖,志趣毋乃同。先生种花亦种菊与梅,三尺鸦锄手自栽;先生种花又种芍药与牡丹,遮以苇萡护以栏。我入先生宅,园花幽而香,我登先生堂,庭花蓊且尉。千红万紫开落四时中,始信山家真富贵。 ” 他的诗歌,有部分是描写亲情、友情的,除一些送别诗外,还有悼念爱妻刘韫珏的和写给在山西为官的兄弟吴子瑜的。当然,也有一些叙写社会世情,因比较隐晦,现在已难考指何人何事了,如《有感》:“末世人情薄,薄如天上云。子情与云比,更薄二三分。 ”比喻巧妙而新奇,但口气又像是写给曾经与自己十分亲密的人儿,怨而不怒,十分蕴藉。有些诗,如《题小影》、《蚊》、《如君之出》,似乎都有隐情,今日均难以详考。当然,在他的笔下,桃花坞宅园是他的最爱,花萼里、蜗园等均见诸其笔下,而且不无溢美之词。 如《新居》二首:“家在桃花坞畔居,碧梧环覆荫扶疏,门前近市堪沽酒,屋后临流好钓鱼。为爱看花思击鼓,偶因种树学携锄。邻翁未识何人宅,说是吴中处士庐。”“碧栏干畔护帘拢,曲曲回廊面面通。堂宇低凝垂草绿,轩斋高飏落花红。龙鳞树老春巢鸟,麂眼篱疏夜语虫。更喜西园多隙地,好栽寒菜两三弓。 ” 又如《花坞留春》:“花坞春如客,红稀绿渐肥。留春留不住,相约隔年归。 ”诗前有小注:“苏城桃花坞,吴子幽居在焉。 ” 再如《种树歌》:“花萼里,蜗牛园,大树参差好屏障,小树拱列如儿孙。考树性,辨树名,林阴环护幽人宅,携锄种者是先生。先生幻读种树书,排种务使密而疏,先生长传种树方,害种首要去虫伤。种树若不花,先生种树法而葩。种树盼成围,先生种树实而肥。呜呼,树木之道犹树人,愿移先生爱护栽培之术殖吾民。 ”种树种出味道来了,进而联系到树人育人,显出作者原先的“教谕”本色。 吴光奇善于作联,虽然《蜗园诗钞》中只附楹联12副,却副副是精品,描绘的也多半是他的隐士生活,如“半官半隐,即佛即仙。 ”“饮天下第二泉名酒,读地球九万里奇书。 ”“只求结父子兄弟夫妇朋友爱情,何须富贵;但得寻风月山水花鸟诗酒闲趣,便是神仙。 ”“涉世三十年,愿从兹把卷焚香心情捐诸般烦恼;辟园八九亩,试于此莳花种竹林泉结不解因缘。 ”“此地总相宜,宜冬、宜夏、宜雨、宜晴、宜清谈、宜雅谑、宜浅斟低唱,宜品花、花影迷离,宜看竹、竹声清绝;一身何所有,有菊、有松、有梅、有宿主、有酒甕、有棋枰,有茗碗香炉,有簑笠、随时耕钓,有杖履、到处游行。 ”还有一副四十自寿长联,更是说尽了自己的生涯和世事的纷纭。吴光奇所撰联语,大多请名人书写,如“只求结父子兄弟夫妇朋友”一联,就是请当时的名人章钰书之,并做成楹联挂在“花萼小筑”楼内。 吴光奇的著作还有《半僧六记》,书中还有他自穿袈裟剃光头的僧照,因在家为僧,故自称“半僧”,这是他妻(指刘氏)亡、子(吴宝书,1895-1916,即吴雨苍之父)死后,消极而有意遁入空门时写的回忆录(吴雨苍出生才三月,父吴宝书即因病亡故)。另有《半僧谈鬼录》,内容仿《聊斋志异》。这两部书和未刊稿《胥江梦》(今藏南京方志办),长孙吴雨苍均见过。另有《吴子四语》、《吴氏训子录》等,则早已亡佚。 吴光奇除了写作外,爱好的还有书画,不仅家藏古代名人书画,最贵重的有元代赵子昂绘的马(绢本),还有近现代的名人书画,如伊秉绶的篆书、吴昌硕的花卉、任伯年的人物、傅增湘的山水、吴大瀓与俞樾的书法,张謇的书联,还有苏州本地人的字画,如陆廉夫的山水、邓邦述的篆书、张一麐和黄仲深的字联,虚谷和尚的花卉以及杨岘山、顾麟士的字画。他更喜欢与当时的一些书画家来往,据记载,当时吴湖帆、吴待秋、吴子深、冯超然(“三吴一冯”)以及顾麟士、陆廉夫、包天笑等经常来蜗园吟诗作画,饮酒品茗,蜗园因而被人誉之为民国早期苏州的“艺术沙龙”。 吴家与文山寺僧人的关系十分亲密,一来是蜗园邻近文山寺,二来在蜗园筑房植树时,曾挖掘出不少“韩瓶”,韩瓶是南宋士兵随身携带的陶质水壶,因韩世忠军队携带而**,南宋军队及其眷属多爱用韩瓶盛水,蜗园及其附近挖掘出大量韩瓶,从而证实当年文天祥在苏州领兵抗元时,确实是把家属安排在文山寺一带的,吴光奇敬仰文天祥,从而对文山寺多了一层感情。吴多次为文山寺书碑,现存《云山无恙》碑、《文山潮音禅寺碑记》都是吴光奇亲自撰写,如今也成了文山寺宝贵的文物。 施舍与放生 吴光奇最能享受生活,因接近文山寺,也不忘慈善事业,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,一是施舍,一是放生。 施舍又包含了施粥、施米、施衣、施药等。施舍的对象是穷苦之人,尤以城市贫民为多。吴家备有“米票子”,这是与几家米铺约定的,贫民在吴家领得米票子(上写明米的容量从一升到一斗不等),可凭票到指定的米铺取米,吴家还备有衣服(棉衣裤之类),赠予御寒,药物有防中暑的十滴水,防腹泻的知母、槟榔等。 遇有亡故,无力殓葬的,偶而也会舍予棺木(棺木即放在原五亩园南的昌善局内)。但施舍搞得最有声势、最有影响的还是施粥,寒冬腊月,贫民在死亡线上挣扎,触人心惊的就是饥寒交迫。 吴氏施粥地点常年放在桃花坞腹地廖家巷北端,今唐寅坟、双荷花池、林机新村一带。这里原本多水域,后大多淤塞,清末已沦为菜园和荒地。光绪三十四年(1908)沪宁铁路全线开通后,因苏州车站建在城北外城河之北,起初上下火车,都要绕道阊门外大马路,为方便交通,便有开平门、筑桥北跨外城河及筑平门大街之议,吴光奇从贝家(贝润生)处听说要开筑平门大街、平门桥之事,便把北寺塔西面这一带荒地抢先买下,这是**次做“地产”,没有经验,平门大街、平门桥等建设因故后推(1929年才建成),附近也从未繁华,吴的“地产”便一直搁着,从未开发,地域空旷,便成了吴家“施粥厂”所在地。 每到寒冬腊月,吴家便在那里“施粥”,吴雨苍(即吴光奇长孙吴霖,又字雨窗)幼时曾随“大叔”一起目睹过“这热闹又凄凉的场面”:“那天,大地残雪未净(尽),路上冰冻,大叔撵着我步履艰难的走过永丰桥,到了桃花坞大街,折入廖家巷,天上还有晨星点点,路上没有人声,都紧闭着门,寒风凛冽,四野阴黑。到双荷花池附近,看见许多人围着灯火,看见我们去,都说:‘吴家来了。 ’不久,从田野小巷里陆续一个二个的人憧憧往来,都集中到这里。同时,两大木桶抬来了,热气腾腾的白粥,经大叔打开木桶的盖子,于是有人就开始喊‘盛粥’,许多人拥上去,手里拿着缽子,也有二海碗、三海碗的,打粥的人每人递上一根竹筹,打二勺子粥,缩着颈子,扛着双肩,弯着腰,低头的依次打粥,但并没有如母亲所说的排队,他们不像学校里体操排队有秩序,也并不争先恐后,只要有竹筹,可以上去打。我没看见有下粥的菜,但似乎每个人碗里粥面上有少许些萝卜干咸菜,不知哪里来的。也有女的拿回去,不在厂内吃的。很少交头接耳,谈话说笑的,大都(多)愁眉苦脸,面黄肌瘦,须发蓬乱,衣衫褴褛。 据打粥的说,都是装腔作穷,一边吆喝,一边笑问他们昨天赌博的输赢,骂他们鸦片吃足了等等,难道这些人都是伪装作假么?都不是真的穷人么?他有钱吸鸦片、推牌九,却没有一碗粥吃?我不太相信。特别有少数妇女和老人,怪可怜相,都是提着小木桶打回家去吃的,这些是城市真正的贫民,也许还有隐贫的知识分子,这个古老封建的苏州城内,穷巷僻弯多少败家子,多少寒碜子。我不太相信吃施粥的都是烟鬼、赌棍、地痞、流氓。但我并没有看见小孩子,说明贫穷人家的孩子,同样受到父母的钟爱、呵护、保育,可怜天下父母心,不会让孩子起早摸黑、冒着风雪前来打施粥吃。 ” 所谓放生,就是集中斥资买下被别人捉来的鱼、鸟、乌龟、青蛙等小生物,然后再放掉。这本来就是信佛的人一种表示尊重生命的慈善活动,这在旧时苏州比较盛行,吴雨苍先生对其祖父的放生也有一段活灵活现的描述:“暑假里常见一个乡下老头,挑着扁圆的网箩,好比市上哺坊放小鸡小鸭的笼子,老头便用这种扁圆形竹编的笼子,迳直从后门挑进大天井梧桐树下。看来老头对我家里的人都熟悉,也顶和气。 可是,老头挑来三四只笼子,并不打开,他要等待祖父亲自来验看。他挑来的,不是小鸡小鸭,而是许多麻雀、乌龟、青蛙等等,每只笼子里都有几十只,甚至成百只。他打开网笼,给祖父看,只只活蹦鲜跳,乌龟也都爬得起劲。于是老头要求祖父每只给多少钱,三种东西乌龟最贵,青蛙蛤蟆田鸡最贱,数量也最多。等老头说了一番好话,这些好话,我听不懂,但拱手躬背向祖父求情的态度,并且是为这些麻雀、青蛙求情,他软磨硬缠了半天,把每种每只的价钱讲定,等祖父答应付钱,老头最后才说出麻雀总共多少只,青蛙多少只,乌龟多少只,而这些小动物密密麻麻的你挤我扒,根本乱成一团,无法清点,而老头说的数,不可全信,也无法不能不信。 况且老头为了表示真价实数起见,他马上打开罗网,先放麻雀,一只二只的释放飞上天空,他一手抓麻雀,有时一手抓二三只,嘴里随即报数,起初我和祖父看他边放边数,有时一只喊二只三只,报数愈来愈快,祖父也不再理会,跑开了。只有我和母亲、阿根(佣人)等,还围着老头看放生。我当时常唱黎明晖的‘麻雀与小孩’的歌,也表演过这慈爱的喜剧,对麻雀有很大的同情,现在看到把它们一只只放出笼子,何等高兴,看到麻雀振翼,腾空而去,甚至有飞到梧桐枝上、屋檐下,躲着吱吱喳喳叫个不停,似乎在等待同伴,等待亲人、父母、子女,他们在呼唤,也是在歌唱,我是看得眼花缭乱,拍手欢呼,根本不去理会老头一五一十的报数。 老头最后把青蛙和乌龟的笼子挑到后门河边,招呼大家去看放生。祖父早已回进书房不理会他,只有祖母、母亲和我,天真的跟着老头去看把一笼笼青蛙、乌龟倾倒在河里去。桃花坞的河道,后通阊门水关,前出平门和娄、齐二门,而我家后门是桃花坞下塘,这里河道最宽阔,老头在岸上把青蛙乌龟一股脑儿倒向河中,再也不能一只只点数,也无法一只只释放,恢复自由,各奔前程,这是给出路的好事。 祖父说,只要都放了,不管它多少只,不管老头报的数目是否正(准)确,他说多少就给他多少钱,这是做好事、行善,不能太计较,也不问后果。 ”(上二节均见吴雨苍回忆录《施粥和放生的行善活动》 蜗园后话 花萼里吴宅的安排是“东哥西弟”,东部为吴光奇一房所住,西部(主要是“蜗园”),主要名义上属吴子瑜一房,但子瑜一房早已败落星散,所以吴光奇故世后,“蜗园”主要还是吴的次子吴宝谷(主业是医生)管理,但此时的“蜗园”,西部宅屋部分已出售,非吴姓所有。抗战胜利后,西部无主房屋曾被国民党一营长占用。 1949年4月,苏州刚解放,人在上海的吴雨苍,经甪直等地回到苏州,探望老家花萼里蜗园:“我雇了一辆黄包车回到家中,先去看望族中老人,谈了些上海、苏州的所见所闻。只见老家宽敞的大厅和西部蜗园的花厅、走廊、旱船,都住了解放军,但没有进入第三进新楼内屋。据说解放军借厅堂的几扇白漆屏门做铺板,还写了借据;洗衣服打井水,不时向房主打招呼,千恩万谢,十分有礼貌。平时,早晨集中到我家左边一片大广场操练。这片广场很大,解放军从阊门入城,在东中市下塘发现了这片荒废的广场,都集合在这里(原明代永丰仓废址,现为市廿四中学和同仁小学校)。而广场右边花萼里便是我的老家,厅堂空着,所以不少解放军便驻在此学习生活。 ”(吴雨巷《山水情未了》“回首夕阳红尽处”) 吴雨苍在花萼里老家逗留了两夜,便乘船去了他长期所耽的无锡外公家,与老同学吴天石(后任江苏省教育厅厅长,“文革”时不幸去世)相见,从此参加了革命,安排在苏南行署文教处高教科,在陶白(后任江苏省委宣传部副部长)直接领导下,参与筹备苏南文管会,1951年苏南文管会正式迁来苏州(会址选定在太平天国忠王府),吴雨苍及其家属也回到苏州,正式入住花萼里吴宅老家他应分的三间楼房(整个楼房为四上四下,即原花萼小筑,今门牌为西角墙12号)。 “文革”开始,花萼里吴氏后裔所居屋舍受到冲击。吴光奇、吴子瑜弟兄俩创置的宅园经半个多世纪风雨沧桑所遗存的屋舍,又遭受了致命的摧残,一些文物及古屋构建遭到毁砸,书画全被抄去。 1970年,空余的场地、天井及空余的屋舍又先后安排其他居民入住、占用和重建(当时称“冲房”),“蜗园”名存实亡。“文革”结束时,提起“蜗园”,周围已少有人知晓,花萼里“吴宅”已面目全非,成了几十家住户的大杂院了,只有吴雨苍所住的原“花萼小筑”,缩踞在整个吴宅宅区的东部偏北隅,但也因年久失修,南北天井又被阻隔而风韵全失了。 2006年12月,享年91岁的书画家、文物鉴定家吴雨苍先生不幸逝世,文汇出版社虽然于2010年出版了吴雨苍的遗著《山水情未了》,但一些“蓦然回首,欲说还休”(吴雨苍语)的桃花坞“蜗园”故事,因未及钩沉而如同吴雨苍本人繁纷复杂的经历一样,也一去不复返了。来源:姑苏晚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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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镇古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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